寇爾提拉 x 薩沙理安



  「……我相信,你的靈魂仍活在你的身體裡……」

  將鋒利的長劍抵在褪去所有血色而發青的頸子上,僅要輕輕一抹即可瞬間切斷血管、割裂咽喉,屬於蒼鬱森林的遊俠將軍凝視跪在地上的男人,繼續述說腦海裡思考已久的話語。

  「一個不斷在呼喊和掙扎著抵抗你的王子強迫加諸你身上的束縛。從他的影響中解放吧!薩沙理安,加入我,然後跟著我一起戰鬥,為了你過去的記憶而戰,為了那個藏在內心深處的記憶,當個正義又真誠的人。」

  男人的表情頓時變得扭曲。

  他露出刺人的微笑,像是參雜過多的自信與厭惡,又像是佈滿了悔恨。

  「你根本不瞭解我的內心是什麼,精靈。不過我……會讓你離開……而不是在今晚就把你解決掉。但是,請瞭解到這點:下一次我們再見面時,我會將這把劍對準你。」

  寇爾提拉聳肩,以優美的姿態反手收劍入鞘。

  「隨你的便了,就讓強者獲得勝利吧。」

  從這段談話開始迄今,已經歷了數年,薩沙理安就像他所預告般地益發強大,有如一把被鮮血完全浸潤卻愈戰愈利的雙手劍,寇爾提拉扣上鎧甲邊緣的環扣,過往的情景宛如鄉愁般猛然襲上心頭。或許,是那個被薩沙理安派來營救自己的年輕死亡騎士,勾起了久遠的身影。

  拉過披風,他皺起眉頭,上半身的肌肉都因劇烈的疼痛而發出無聲的哀嚎。被包覆於合身的夜色鎧甲之下,死白的肌膚上烙有一條條鮮明的鞭痕,原先流血乾涸的層層血跡全都被海水洗去,僅留下遲鈍的痛意。口持正義之人,時常毫不在意地做出違背那份信念的嗜血行為。

  這份虛偽,就用壓倒性的力量肅清吧!以血的代價讓他們償還自身的仇恨--巫妖王的獨特嗓音似乎不停在耳邊喃喃低語。

  他的雙眸倏忽閃過青光。

  牆壁的另一側傳來木製樓梯被用力踩壓的吱吱聲,透過室內微弱的燭光,也能窺見陰影在黑暗中逐漸延伸擴大,一步步逼近沒有大門抵擋的入口。寇爾提拉舉起長劍,專注盯著門外。

  「鏘!」

  劍與劍的交鋒,剎那間響起鈍重的敲擊聲。

  門外人以簡潔流暢的動作持劍反手擋住這迅捷一擊,而他臉上醜惡的傷疤以及彷若老鷹般銳利的眼神在搖曳的燭光下若隱若現。

  「薩沙理安!」

  「嗯,寇爾提拉。」

  「你……你怎麼來了?」

  收起劍,寇爾提拉的模樣反而比獨自等待敵人到來時更緊張不安。

  「不要緊,我只是來接你而已。」

  「這不是理由。我應該跟你的士兵說過,我可以自己歸隊。按照計劃,你現在應該率領本隊進攻聖光大教堂啊!如果讓王子知道你擅離職守,他將會如何懲罰你……王子可不是一個寬大的主人……」

  「隊伍才剛出發,現在回去正是時候。只要能殺光敵人,王子大概不會在乎他的劍曾經經過何處,但若是你現在無法歸隊,或許有人會趁機而入。」

  淡淡說著的薩沙理安逕自握住好友的手臂,沒錯過在那俊秀容顏上一閃而過的痛苦神情,立刻領悟那份痛楚的他沒有放鬆力道,卻主動將對方的手臂拉過自己的腰間,另一手則輕輕環住他的肩膀。

  黯淡的眼眸裡,似乎燃燒著怒火,倒映出精靈的苦澀微笑。

  「如果還有力氣,就遮住你的眼睛。即使是曾與大自然協調相處的精靈,也無法接受黑暗立刻轉變為強光吧?」

  「是。」

  寇爾提拉順從地閉上雙眸,胸中有股奇妙的暖意緩緩散開。

  本以為被巫妖王呼喚而永遠陷入冰凍狀態的心臟,這一刻彷彿有了即將跳動的預感。接受兄弟的引導而逐步邁向外頭,寇爾提拉儘管看不見前方的道路也依然毫不畏懼,只要與薩沙理安並肩同行……

  「可以睜開眼睛了。」

  灼熱的氣息淺淺吹在耳上,他慢慢睜開雙眸,映入眼裡的是--





  一片黑暗。





  四肢比頭腦更快忘情地擺動了起來。

  鏘啦的清脆一聲,在深得看不清的黑暗中迴盪著。

  寇爾提拉的雙手被沉重的鐵鍊從背後銬住,長期保持同一姿勢而變得僵化的身體因為瞬間的大幅度動作,而泛起一陣陣麻癢似的痛感。他的雙腿雖然沒有被同樣銬住,但腰部以下全都浸泡在冰冷的水裡,逐漸失去了存在感。

  水牢--這個認知終於喚醒處於混沌之中的意識。

  「全都只是一場美夢……」

  悲嘆似的自嘲。

  安多哈爾一役後,寇爾提拉被希瓦娜絲女王秘密帶回幽暗城,表面上是成功奪下重要戰略據點的大功臣,實際上卻是女王眼中的背叛者。

  一開始並非被直接送進大牢,而是在一間四周充滿瓶瓶罐罐的實驗室裡。不知名的男人穿著皇家鍊金師的外袍,以死屍浮腫的詭異笑臉侃侃而談各式各樣的藥水效果,有的只要一滴就能立刻腐蝕肌肉,或是有的會讓人感到有如被火蟻嚙食般刺痛不已,甚至是讓人深陷於幻象之中而無法自拔等。

  --寇爾提拉將軍,只要您對女王宣示永遠的愛與忠誠就行了。

  --我一直衷心服從女王。

  --說謊。

  冷冽低啞的嗓音響起,曾經身為同胞而又經歷過幾乎相同結局的女王用如冰霜般刺人的眼神凝視他,無情地宣判。

  在一次又一次的慘叫聲中,她僅是像一把永不融化的凍土般凜然地站著。

  --復仇,你我的道路已無法回頭,也不容許改變。

  讓寇爾提拉喝下某種藥劑後,女王就把他丟入水牢裡,沒有任何一扇窗的石牆內,連自身的身影都無法瞧見。

  他再度用力地拉扯緊緊銬在手腕上的鐵鍊,閉上雙眸,咬緊牙根,任憑比預料中更強烈的疼痛感襲捲全身。最令他害怕的不是無聲無息地在這裡消逝,而是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模糊不清的意識,腦袋逐漸變得什麼也無法思考,總有一天也許會被蜷伏於此處的無盡黑暗所吞噬,那將是比死亡更悲慘的結局。

  薩沙理安……

  --我們已不再是兄弟了,你現在是部落的一員,而我則是聯盟的一員,最終我們將在這場安多哈爾爭奪戰中對上,而只有其中一人可以活著離開戰場。

  --對,我瞭解,而且別期望我會讓你過得太輕鬆。

  --太好了,我會很期待的。

  壯麗的豪語。

  那人大笑的樣子,就像是暴風雨後一掃陰霾的清爽天空,平日顯得過於尖銳的眼眸微微瞇起而變得柔和,總是陰沉嚴肅的容顏此刻看起來竟有幾分意外的可愛。

  哪,薩沙理安,現在應該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懷著奇妙的安心感,寇爾提拉的意識就此中斷。





  怎麼可以擅自決定休息呢?約定仍尚未實現。





  「……提拉、寇爾提拉……」

  細碎而低沉的聲音在腦袋裡攪拌著昏沉的意識。

  他好累,不回應也沒關係了吧。

  「快醒醒,寇爾提拉!你聽到我說話了嗎?寇爾提拉!」

  不放棄地呼喚著他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熟悉,而且一副很焦躁的樣子,實在令他掛念,所以他只好盡力驅使著幾乎乾裂的唇舌,鼓動著喉嚨。

  「請……告訴……女王,我……」

  「……別提那個女妖。」

  突來的怒氣,頓時令寇爾提拉一醒。

  那是在幽暗城內無論如何不可能也絕對不能出現的人物。

  「……薩沙?」

  「我來接你了。」

  手銬被解開,黑暗中的人影穩穩扶住失去支撐而墜落的纖細身體。

  不發一語,寇爾提拉伸手,摸索著撫上對方的臉頰。

  「寇爾提拉?」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

  「這又不是第一次我進入敵陣來找你。如果你有其他抱怨的話,先等我們離開這裡後再慢慢聽你說。」

  「哪,薩沙……」

  「嗯?」

  「我一直都……好想見你。」

  冰冷的吻落到了臉上。

  不給予對方逃離的時間,寇爾提拉同時以迥異於虛弱軀體的異常力道扯過薩沙理安,強硬地將那副結實的身體擁抱入懷。接二連三的吻,就宛如細雨似地落下,寇爾提拉忘情尋求著男人的溫暖。

  乾裂的雙唇嚐到的是既柔軟又甜蜜的存在。

  被緊緊抱在懷中的身體不停地掙扎著,卻始終沒有用力推開他。

  「薩沙……薩沙理安……」

  低聲呼喚著。

  再也不能否認,比誰都更深地思念著他,即使自己未曾從夢中清醒過也無妨,即使最後變得瘋狂也無所謂。只有現在這份溫暖,是這虛假世界中的唯一真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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